□ 飞小猪

(资料图片)

2023年6月11日，我的奶奶去世了。

有人说：亲人去世不是突如其来的倾盆大雨，而是此生漫长的潮湿。但对我而言，奶奶的离去，既是倾盆大雨，也是漫长潮湿。自此，我的人生被切割成了两部分：有奶奶的那部分，和没有奶奶的那部分。今后的日子里，我没有奶奶了。

举行葬礼的那几天，我精神恍惚，眼前的面孔来来往往，有些认识，有些不认识，我麻木机械地点头、招手、行礼，觉得一切都不真实。奶奶静静地躺在冰棺里，仿佛沉沉睡去，我想看她，却又不忍看她。喧闹的中式葬礼，就好像是面对倾盆大雨时的一把伞，它复杂的流程让人忙得筋疲力尽、无暇悲伤，强行把人从痛苦的气氛中暂时抽离出来，像是逝者对生者的最后一点温柔和安慰。

葬礼结束后，回到和她朝夕相伴的房子，心底的钝痛如藤蔓一般慢慢攀爬上来，侵蚀着每一根神经。

奶奶刚走的那几天，我时常会去她的房间里发呆。房间里空空荡荡，连时钟滴答的声音都消失了。很巧的是，这个挂钟恰好是她去世的那几天停止的，冥冥之中，仿佛奶奶的离去让这个小房间的时空都停滞了。又或者，她并没有死去，她只是走出了时间。

奶奶的遗像就放在挂钟旁，笑容永远定格在那一刻。

“花发多风雨，人生足别离。”

很多次，我下楼时习惯性地想去她房间看一眼，走到门口才会想起，她已经不在了。

从我记事起，奶奶就一直是老年人的样貌。整理遗物的时候，我看到了一张奶奶年轻时的照片。照片里，她和舅爷爷并肩而立，两个年轻人目光炯炯，面对着镜头笑得恣意灿烂。我忽然意识到，奶奶也曾有过鲜艳绚烂的年纪。

对奶奶而言，她的人生我只参与了一段。但对我而言，迄今为止的人生，她参与了全部，从我呀呀学语，一直陪伴我到长大成人。我天真地以为，有她在的日子会一直持续下去，永不结束。然后在她离去的这一天，我的人生被一分为二，这种痛，锥心、刻骨、泣血。觉得一切好像都不重要了。生活中那些鸡飞狗跳、吵吵嚷嚷，一切的繁杂俗务，在奶奶去世这件事面前，无足轻重得好像是桌子上的灰，只消一抹，便不值一提。我感觉到，我的心的一部分，也随着她的离开而消失了。回家叫奶奶，再也没有人答应我了。她再也不会答应我了。

奶奶的世界很小，小到整个世界只有一个家。她满心底里装着她的家人们，爱着她的家人们。她背不好，且容易晕车，所以不喜出门。看到我们都待在家里，她就会很高兴。倘若我或者老爸不在家吃饭，她就会小声嘟囔“怎么又不在家吃饭”“怎么又出去玩了”，但并不会真的阻止我们出去。上高一的时候，同桌写了一篇有关珍惜时间的作文，老师喊我起来点评。彼时我年少轻狂，以为举世皆醉我独醒，于是站起来开玩笑道：“试问珍惜可以阻挡时间的步伐吗？”当年课堂上的这句戏言，宛若一支穿透时空的箭，十几年后带着呼呼风声追上了我。我终于明白了珍惜的真正含义。我是如此懊悔，我还有好多想为奶奶做的事没做，还有好多想和她说的话没说。人生的这些遗憾，从此就只能成为遗憾了。

珍惜当然不会让时间变慢，但珍惜是我们唯一能做的事。可惜我明白这个道理的时候，已经太晚了。

我常以为，人要行万里路方能寻找生活的意义，要看遍各种精彩才不负世间走一遭。但再精彩的外物，终究是抵不过家人之间平淡相处的日常。尽管相较其他同龄人来说，我因为毕业后留在了家乡而有了更多和奶奶相处的时间，但时间永远不够，永远不够啊。

我们挣扎行走于人世间的沼泽之中，和亲人共有的时光是唯一的绚丽片刻。很快，这一点绚丽也会无声无息地消失，一切又会重归黑暗。但那些平凡琐碎，微末细节，无一不散发着温度，那是亲情的温度，是这个世界上最珍贵的东西。

这段时光，奶奶的灵魂会记得，我也会记得。

倘若思念有声，必定震耳欲聋。